——阿根廷汉学家吴志伟访谈
作者：宋雪清
剪一对生肖窗花描绘人生愿景，给亲朋好友送上红衣以驱赶“本命年霉运”，预测结婚生肖最佳……随着中国农历兔年的到来，生肖文化再次成为热门话题。十二生肖作为中国人常用来记录本命年、属相、推测命理运势的文化体系，已成为中国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并相继在东亚、南亚和拉美各国催生出独特的文化传统。
十二生肖蕴含着怎样的中国文化语境？为何被称为东西方交流的独特文化资源？生肖兔如何影响人们的行为和选择？阿根廷汉学家吴志伟（Ng）日前接受中新社《东西方问题》栏目专访，对此作出深入解析。
以下是采访记录摘要：
中新社：您为什么选择中国十二生肖文化作为研究领域？
吴志伟：随着全球化深入发展和中阿友谊的加强，很多阿根廷人对中国文化感兴趣。近年来，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唐人街每年都会举办大型活动庆祝中国传统节日，吸引了大批民众参与，让阿根廷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中国文化。
预测运势、命理是阿根廷人热衷讨论的话题之一，介绍中国十二生肖文化的书籍在当地也很受欢迎。自上世纪80年代中国十二生肖被阿根廷女演员卢多维卡·斯凯罗引入阿根廷以来，受到民众的追捧。30多年来，她每年都为民众提供一本关于未来运势的“答案之书”。仅2017年出版的《鸡年十二生肖》一书就卖出了12万册，超过了著名作家博尔赫斯当年作品的销量。
我认为十二生肖文化是深入了解中国的一扇大门，只有贴近中国文化土壤，才能深刻领悟其内涵，研究十二生肖文化，既能了解其千年风俗，又能借鉴其现实价值。
美国纽约曼哈顿唐人街一家中国新年生肖礼品店前的三个孩子。摄影：廖攀
中新社：十二生肖体现了什么样的文化观和宇宙观？如何通过十二生肖了解中国传统文化？
吴志伟：生肖文化的历史脉络体现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中华文化谱系的“传统”就像一张巨大的地毯，每一代人都在“地毯”上进行编织或修补，最终形成统一完整的、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地毯”。这种创造历史的方式，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
十二生肖的运作规律体现了中国人看待事物的方法论。当人们身处一种文化中时，他们就通过这种文化来看世界。中国文化中有一种典型的思维方式：要想了解它，就必须进入事物内部，把自己融入其中。比如，如果一个人出生在猴年，那么十二生肖就会帮助这个人进入“猴子模式”，用猴子的视角看世界，告诉人们应该如何行动。
十二生肖文化蕴含着中国文化认知中的整体性、辩证性思维。十二生肖就像一个有很多扇门的空间，每一扇门都能引领人们探索中国的文化、历史、民间传说、神话和哲学。当我们试图打开盒子解读十二生肖文化时，会发现里面蕴藏着丰富的线索。一个盒子里又有一个盒子，不断提出新的问题。
牛年春节前，美国旧金山著名旅游景点39号码头出现一尊牛雕像。刘关关 摄
中新社：作为推断人运势命运的一种方式，中国的十二生肖与西方的星座有何相同和不同之处？
吴志伟：中国的十二生肖和西方的星座都是天文、历法研究的产物，都为人们了解过去、现在和未来提供了线索。
中国古代以天干地支记年，地支与十二生肖相结合，每个生肖年出生的人被认定为该生肖，赋予性格、运势等不同含义。星座起源于古巴比伦人观察黄道十二宫天象，将天象中的某一区域称为“星座”，以计量时间。公元2世纪，古希腊人将星座与神话故事相结合，便有了今天广为流传的星座名称。因此，二者都源于古人计量时间与与自然共存的需要。
不同之处在于，十二生肖不是根据宇宙中星体的位置来预测的，而是根据整个宇宙的力量来预测的。在十二生肖文化中，世界是由五种物质组成的：木、火、土、金、水，它们可以相互制约。在西方，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是地、火、气、水，这四种元素指的是四种静态、永恒、不可互换的物质。在中国文化中，事物总是在变化的，这种动静之间的区别是深刻而有影响力的。
美国旧金山居民在唐人街春节花市购物。刘关关 摄
中新社记者：不仅中国，东亚的韩国、日本、东南亚的泰国、拉美的墨西哥等地也有十二生肖文化传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十二生肖有何不同寓意？如何利用十二生肖文化促进东西方文明交流互鉴？
吴志伟：就拿兔子来说吧，因为兔子多子多孙，在天主教国家，人们把兔子看作生命的创造者，复活节的象征，因此兔子有繁衍、重生的寓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玉兔捣药”、“兔有三穴”等故事，兔子被赋予长寿、敏捷的寓意。当然，不同文化中的兔子也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比如容易害羞、需要和谐、有才华等。
十二生肖是创世神话的遗物，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沿用，必定有其特殊性。一方面，十二生肖作为人们对自然崇拜的产物，具有图腾象征意义，有助于人们形成对家庭、群体、社区乃至国家的认同，兔、马、牛年出生的人将自己的身份与其他十二生肖的人区分开来。另一方面，与很多古老的文化习俗一样，十二生肖的文化内涵通俗易懂，能够被不同文化背景、跨国家、跨语言、跨种族的人们所理解，因此是与西方交流的独特文化资源。
目前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第一步已经迈出，第二步尚未实现。由于语言和思维的差异，我们很难用那个国家的话语体系去理解外国文化，反而会把“我们的”投射到他们身上，这样很容易产生隔阂。因此，中国传播者应该倾听当地人的声音，了解他们所传达的信息是如何被受众接受的，而不是仅仅报道传播者感兴趣的内容。西方人也应该走出自己的文化舒适区，打开西方文化之外其他文化的大门。
外国友人在四川成都与十二生肖合影。摄影：安媛
中新社记者：中国农历兔年即将到来，您曾说过“十二生肖是体现宇宙能量流动的方式之一”。能否从兔年生肖的角度，解释一下不同能量状态的十二生肖是如何影响人们的行为和选择的？随着科学的日益繁荣，十二生肖文化还能继续传承下去吗？
吴志伟：生肖“兔”在十二生肖中排行第四，对应十二地支中的生肖“卯”。兔年即卯年。具体来说，一个生肖年为一个农历年，每十二生肖年为一个周期。另一个周期是“五行”，每个“五行”为2年。这样就形成两个互补的周期，整个周期为60年。所以2023年对应天干“癸”，地支“卯”，五行属水，所以是水兔年。
但十二生肖文化并不是简单地在十二生肖前面加上某种“元素”的特性，而是力求了解每一个“元素”，不同能量状态的“元素”产生不同的影响，即五行的“相生”与“相克”。
兔年生肖赋予兔年出生的人一份伟大的礼物：正确地完成所有必要的任务，为家人提供安全保障。兔年出生的人非常爱他们的家人，把他们所爱的人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兔年出生的人也会敏锐地意识到虎年留下的诸多危险。他们会意识到，为了维持稳固的家庭生活、事业发展和经济地位，他们首先需要建立一个安全的基础，一个坚实的平台来支撑不可预见的情况、外部攻击和内部弱点。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研究，是否具有普遍意义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泰国民众在曼谷唐人街“光之隧道”前合影。 王国安 摄
中国的十二生肖文化被很多人运用、锻造、改良。现代科学在中国有着非凡的生命力，但占卜、五行、十二生肖等古代传统却逐渐被归入“非理性”范畴，甚至被现代科学曲解。我相信十二生肖不是装饰性的元素，而是成为个人经验和个体一部分的有血有肉的知识。我相信这个传统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会被拯救，并重新焕发活力。（完）
受访专家简介：
吴先生是阿根廷汉学家、知名媒体人、中国问题专家、《当代》杂志主编、阿根廷国会大学研究员。曾就职于阿根廷《号角报》、日本《读卖新闻》、西班牙《世界报》等国际主流媒体。2011年创办《当代》杂志，系统向拉美读者介绍中国经济、社会、文化，促进中拉交流。著有《鸡年》、《狗年》、《牛年》、《你所需要了解的中国》、《中国：摆脱贫困》、《10134公里中国》、《秋日蝴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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